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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 年代上海少女香港沉浮记

小杨哥2023-11-17 11:00:0851.2k好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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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 年代上海少女香港沉浮记 配图01

1983 年 9 月 2 日,刚到香港的上海姑娘倪双玉迫不及待地给留在家乡的堂妹倪青写下第一封信。倪双玉那一年刚刚 20 岁,从上海徐汇区的某高中毕业后,她在家里安排下赴港。倪双玉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境不俗,前几年政策松动,已经来到香港发展,正在筹划自家的生意。她有一个弟弟,已经跟父母去了香港。她这次去是要定居。1980 年代初,能够去香港,是多少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出路。但倪双玉却闷闷不乐,从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想念上海:一群朋友和无话不说的堂妹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她,最重要的是,上海有她正在热恋之中的男朋友江沪生。在香港的日子是新鲜而又陌生的。双玉开始在自己大伯伯的公司上班,月薪 1200 港币。此时倪青中学毕业,没有考上高中的她进了工厂当临时工,月薪是 30 元左右。自此时到 1985 年 4 月,一年半的时间双玉给堂妹写了 52 封信。52 封从香港寄来上海的家信,记录了一个普通女孩的爱情、欲望、前途,见证了一段感情从衷情相许到热情泯灭的过程,也勾勒出一个时代躁动不安、野蛮生长的侧影。而今这些信件被编纂成《南方来信》一书,随书附编者对谈,带领读者们从细节重新认识 1980 年代的香港与上海。本文节选其中 9 封书信,从中一窥一段沉没于历史中无声者的故事,一代青年的爱情、迷茫与梦想。投射于上海与香港两地对照的时空之镜,带我们重新回到流变的 80 年代……

亲爱的妹妹: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万分高兴。这些天来,我天天盼着你的来信,天天从四楼去底楼开信箱,可惜始终未能得到。今天,我与妈妈去海边买海鲜,竟意外地收到了你的信。Sorry,我无法形容此刻的激动心情。

到港快两个月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思乡之情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了。开始一个月我还能承受这份分离的苦痛,现在我自感越来越承受不了了。

我真想立刻从这里飞到上海,投入他的怀抱。也许是因为彼此爱得太深了,故双方都很难忍受这分离的滋味。我真害怕,他会在我回沪之前离开。如果是那样,我们这对如此相爱的情人不知要隔海相望多少年。到那时,我会恨太平洋的波涛把我们隔开,会恨苍天不长眼睛。但愿老天爷能帮忙,让我在他离沪之前再见他一面,让我们在相爱两周年的夜晚,重踏那条永远难忘的小路。

青妹,你不要羡慕我们的真诚相爱,因为真诚相爱是要付出代价的。在上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一点,现在这个问题更突出了。为了爱情,为了精神上的满足,我不得不放弃那些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金钱和地位。有很多女孩子原先在内地的时候和男友海誓山盟,结果不到一年便另抱琵琶,另嫁郎,这是因为她们在物质(金钱、地位)与精神上选择了物质。

而我却是个爱情至上者,我需要的永远是精神上的满足,有了这才会考虑物质。虽然到港才不过那么几天,就有一个比沪生更有前途的男孩子追求我,但是,我永远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沪生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那样爱我,我也不会对第二个男孩子付出这样的真情,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能让我弃下沪生。失去了他,也等于失去了我自己。青妹,我相信,老天爷会长眼睛的,你也能同我一样得到一个如意郎君。

1983 年 10 月 19 日

青妹:

迟迟未见复信,一定等急了吧!

由于近来我心情欠佳,又加工作、事业不如意,再者与父不和,这样便使我成了一个懒笔头。其实不是我懒,是我不想流露当时的处境,令你与沪生,以及我在沪的好朋友担心。就因为这个原因,十二月份的来信,有的到今天才刚刚复信。

今年春节是我二十年来最不愉快的一个节日。不过,在跟父亲大吵之后我下定决心要自立,以及一个人去租房住,不再受他们的气。但愿春节之后,我能在表演方面有所成就,加盟影圈,否则,我会更辛苦。我想,靠父母生活的滋味你现在也尝到了,你也有体会了,会理解我的心情。

真的,青妹,这次我下了很大决心,只要我每月能挣两千五百元,我无论如何都要搬出来一个人住。我决不会根据他们的安排去嫁人,去用青春与美貌换金钱与地位,我觉得只有经过自己的艰苦劳动换来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我不愿意这样平平坦坦地度过自己的一生。我相信,你会支持我的。

青妹,你信中提到你母要你去求姓方的,其实,这一步你走错了。我相信,他根本是没办法的。他父的遗产不可能比金凯之母路道粗,而且,这个人对爱不专一,当时要不是因为我离沪,我非整他不可。我原本想要他两条船一起翻的,无奈我身在港,生活紧张,无办法做到。至于方建平,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因为你年龄尚小,好多事考虑不周,而且你想来港或去澳门,我觉得不要找朋友为好。因为在港完全可以找到比上海青年更加有为的人才。

再者,你年轻,来港后的眼光、观点都会有很大变化。到时,你或许会像香港女孩子那样喜欢与外国人交朋友啦,嫁到外国去住啦。一切都很难讲的。因为你人高大,这种可能性极大。不过,有一点你要有思想准备,来港或去澳门是要吃苦的,在适应过程中,你要处处小心,当然最关键的是语言关,最难攻下的也是这一关。不过,姐姐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会帮你的。

噢!最近我照了一些相片,但目前尚未拿到手,只是看过第一批印出来的样本。其中有两张我自己满意,但大家都讲另一张更好。到底哪张好,到时寄给你,由你给我打分了。不要急,我会尽快拿底片来印的,印好后即会寄上。

沪生的情况从你这里,从贾小平那里,了解了很多,他自己也讲了不少。开始时,他总是满腹不满,连篇都是工作问题、事业问题。我不知为何觉得他怎么会这样软弱,而且欠信心,所以经常写信去讲他,或许他为此也不太高兴。但我这个人有什么讲什么的,不会藏半句口中不讲的,我自己也没办法。不过,我现在好像习惯了,让他大发牢骚,我不出声,但我心中似乎又不安,好像这样会使我跟他生疏一样,唉!人真是怪物。

噢!你等一下,我记得那张讲解员的照片有几张多的。有了有了,找到了,真的有两张多的,我寄一张给你。其实,这张照片没什么变化的,土到不能再土了,等今年回沪,我一定去买些新潮的服装穿回来,到时,你可不要吓一跳呀!

祝 新年愉快

1984 年 2 月 5 日

我想给你写信已经有两天了,说实话,我现在的内心简直矛盾极了,我不知道怎样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一切。真的,几次想动笔却难以启口。

我到新的公司工作已有近一个月了。开始进公司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在寝具部工作,这个部门除一个部长外,还有其他三个同事,她们都对我很好,我觉得这是个很大的安慰。但好景不长,大约一个星期后,三个同事都开始憎恨我。说实话,我没得罪她们,一点都没有,我向上帝发誓。开始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奥秘,但慢慢地,我终于察觉了,这是一个我非常不熟悉的男同事引起的。

他,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外形非常非常像方建平,但比方建平要矮小半个头,脸蛋简直像极了。我每天都会见到他两次,因为工作需要,他会经过我们所在的部门。大约在我来到的第三天,他比往日早了一点,经过我们部门,像往日那样与三个同事及部长有说有笑。我是新来的,再加上公司大,我不想认识太多的人,所以,我当然不会与他打招呼,也不可能与他说笑。

但是,就在那天晚上,他突然问我们部长,问新来的同事贵姓。部长告诉他,我姓倪。出于礼貌,我转过身向他打了个招呼。如果是平时,他这个时间该走了,但今天他没有走,等到我去准备收工的时候,他走过来问我:“倪小姐,你来香港多久了?” 我不想告诉他,我说:“你自己猜啦。” 他说:“三四年左右。” 我笑笑没回答。我们部长讽刺他说:“你真的是太聪明了,一猜就猜到了。” 我实在忍不住想笑。我说:“是很聪明,不过我才刚刚够半年。” 他很惊讶地望着我,其他同事也笑他:“你来了两年了,话也没说准确,别人来了半年就能这样说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走了。

从那天之后,他早晨返工或晚上放工,都会来说一声:“倪小姐,早晨好。”“Good evening, Miss Ni.” 通常,他总是和部长及三个同事说笑的,但自认识我之后就只顾找我说话,问我什么地方人啦,工作习不习惯啦,还说了不少准确的上海话,真把我笑死。他告诉我,他母亲是上海人。我说,怪不得你那样像我的一个老同学。

在我的记忆中,我就跟他说过这么几句话。但这样过了三天,一个同事告诉我,你别理他,他很花心的。另一个同事又偷偷地告诉我,他是厦门大学刚毕业的,因此,对别人总是头向上看。他弟弟都有孩子了,他连女朋友都没有。很奇怪,我发现部门的三个同事都非常喜欢他,三个暗送秋波,一个却无动于衷,真是滑稽非常。又一个早晨,他又来了,我当时正在做柜台的清洁工作,他竟不理众人,只与我打招呼,还足足比平常多待了几十分钟。

当然,那天,我说得也很多,不是因为我喜欢他,只是他与我很有共同语言,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我感到很高兴,在香港交上了一个谈得来的朋友。或许我在上海已习惯跟异性聊天做朋友,所以,我很随便。但从那以后,我失去了三个同事的帮助与友情,我很痛苦。

四日那天是星期天,他不知为什么来返工,整整一天待在我那里,就连我们部长这个最疼他的 “姐姐” 也不高兴了。我没办法,想赶他走,却又赶不走。后来他向我要了家中的电话才走。可是,没过两个小时又回来了,说没事干,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当时,我那部长也在旁,她也看见我多次赶他走,但没效果。从第二天开始,我特地晚了十分钟去公司,我不想见到他,但偏偏他又坐在我的位置上等我,真把人气死。也是从这天开始,我成了部门的一个可怜虫,大家都不理我,我真的恨死他了。

就在那天晚上,他打电话来,我告诉他,要他不要来我部门聊天。我说:“我们的关系实在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但你搞得我难以做人。” 他说:“I’m sorry.” 他说,在香港没遇到过一个能说得来的朋友,由于我与他有共同语言才多说了几句,其实没其他意思。

他又说,那么,早晨上班之前来我家与我聊天。我说:“行。不过,你不认识路,明天下班,我带你去一次。” 就这样,第二天我带他认识了我的家。那晚我原要请他吃宵夜(点心),他说什么也不肯。他说:“不如找个地方聊聊。” 但就在那晚,一个轻吻使我们的关系超过了普通朋友。

晚上回家,我整夜没能入睡,我恨自己做错了事。为此,我连续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怕…… 但偏偏最怕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他每天都会来我家聊天,当然,他是有目的的。今天是我休假日,他买了大份礼物来到我家,我真被搞到哭笑不得。弟弟说我脚踏两条船,我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我对沪生的感情大大不如以前,但毕竟难以忘记。然而,我与他的关系又超过了朋友关系,如果不理他,那么,我必须离开现在所在的公司,因为公司里追他的女孩子实在太多、太多了,连我们部长都追他,我怎么办呢?

青妹,我真的没脸把这些事告诉沪生,也没脸见沪生。我已不再是他心目中纯洁的女孩子了,因为他说过,我与别人(有事)的话,他就不再爱我。唉!我真的太矛盾了,我真想逃避现实,回来静一下,可这又是不可能的。我告诉他,我要回上海。他说我去哪里,他跟去哪里。我怎么办呢?青妹,人说 “一失足成千古恨”。青妹,我太苦闷了,我没地方诉说心中的苦,我只能与你在信中长谈。原谅我,我的好妹妹,你千万不要把这些告诉任何人,我真的没脸见他们了。

祝 快乐!

1984 年 3 月 9 日

昨晚刚刚给你写了一信,今天上午又收到你的来信,真使我高兴。我想,在收到我昨天写的信之后,你对我的近况已有了一定的了解。不瞒妹妹讲,我现在正处在十字路口,我不知该走哪条路。

沪生是我尊敬和崇拜的,几年来一直如此,只是到港以后,由于见的世面多了,人也成熟了,我与他出现了不少分歧,我渐渐感到沪生不那么适合我,特别是在香港这样的社会里,他是个(让人)不够(有)安全感的男性。因为他毕竟体质太差,如真的嫁给他,幸福实在是渺茫的。这一切的一切,一直困扰着我。

近三个月来,我在这个问题上考虑了很多很多,也为此深感苦闷。前三天发生的那件事使我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中,因为短短的四天时间,我已不能不承认他在我心中占有了一个小小席位,他的热情、爽快简直与我太合得来了。说实话,我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坠入爱河的。对于他,我了解得太少太少了,但我为了这一段突然到来的情而茶不思、饭不想,甚至整夜整夜地失眠。太可怕了,我自己都这样想。我逼迫自己克制情感,尽一切力量去忘掉他,忘掉他。

在这种矛盾心理的影响下,我对他付出的感情实在太少太少了。他对我的体贴入微,对我的真情,使我深深地内疚与痛苦。我真想逃避现实,逃避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想回上海,却又不能做到。在万分痛苦的情况下,我对他说:“我盲目了,我分不清方向了。我想离开你回上海,我想清静一下,因为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为何喜欢你。”

他说:“我知道你很矛盾,但我对你有信心,你回上海我也一起去。” 我说:“我也许一去不复返了。” 他说:“我一定追来上海。” 我说:“或许你追都没用,我也许会与上海人结婚。” 他说:“你就这样狠心,就这样对我。” 我说:“不是,真的,我太矛盾了,我简直感到这段情来得莫名其妙,我没有试过像这次这样飞箭式的感情。” 他笑了,我也笑了,但我却是苦笑。青妹,我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在爱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能替我分析吗?

青妹,连续两封信,我都提到了他,可对于他,你是一无所知。他两年前自厦门来港,是厦门大学毕业的,学的专业与我母亲大学时学的专业相同,自动化仪器仪表。也学过电脑,家庭情况一般,三兄弟,他是老二,大哥与弟弟都已建立家庭,只有他一个人还独身,父母都健在。虽然他本人的学历不错,但来港时间太短,又要负担父亲的生活,所以穷光蛋一个。为此,他原来在厦门的那个才貌双全的女朋友也另嫁了他人,真的够惨。

青妹,我近两封来信告诉你的事,你可千万不要泄漏出去,因为我现在尚在矛盾中,我还未做出选择。我想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的,也会照我的心思去做的。噢!在沪生面前千万不要泄漏出去,一定要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金凯,我相信你不会告诉他。好了,已经很晚了,就此搁笔。

祝 工作顺利 爱情如意

1984 年 3 月 10 日

你的来信(二日)及金凯的来信(三十日)是在今天下午同时收到的。我真高兴,盼着你的来信已有多日了,它突然的来临使我惊喜万分。不过,我现在已变得沉默了,像这样的激动场面再也见不到了,但这并不等于我不兴奋,你说是吗?

昨天我休假,上午十一点半才起床出门买菜,下午两点半才吃饭,三点多接到一个电话,是你大伯伯的朋友打来的,他带来了大伯伯的口信。本来,你大伯伯已答应我帮你出来(因为怕你听到这一消息影响考试,所以瞒了你),但昨天带来的口信说要先征求你父母的同意,如你父母答应,那么,他才帮你。当然,如何申请,如何写信让你来港全由我包了。

现在看来,你来港一事实在危险,因为我担心你父母会不放你。当然,我十月份回来也会做一些思想工作,争取说服他们,因为你来港一定会好过在上海,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再有,我们两个在一起,你我都不愁寂寞,你说对吗?下午四点半,我与妈妈一起去了一趟小贩市场,妈妈买了条连衣裙,我呢,一件短裙(很别致的),还有五对耳环,十几对发夹,辫子花(由于穿耳的时间已差不多了,所以,我便买了这些叮叮当当的大耳环。昨天回家,我已换上了假的,真好玩。发夹及辫子花是回沪时送给同学朋友的,我估计再买六对就应该够了)。

回到家中已五点半了,妈妈烧饭,我呢,花了十分钟换假耳环,化了妆,还换了一件新买的 T 恤(两用衫),然后去公司。结果,同事们见了我,个个都不敢认我,因为化了妆的我与不化妆的我有很大差别,再加上平时 “土里土气” 的我突然之间时髦起来,人人都吃了一惊。大家都说,没想到休息天你打扮得这样新潮。

本来嘛,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打扮,只是工作时马马虎虎穿一件就算了,免得招来麻烦。别人认为我天生不会打扮,其实打扮起来我还新潮过他们,说我天生会打扮还差不多,你说是吗,青妹。

上海流行直发,左右用发夹,这太合我心意了。因为我可以不带 T 恤送人,而多买些日本新潮发夹给她们,也可减轻途中的辛苦。听李霞讲你胖了,我给你的裙子太小,我早已估计到了。我想,你可能需要二十五英寸的腰围才行,我呢,来港后发胖,过年后又减轻了,现在直线下降,八十斤可能都没有了。腰围原来二十三英寸,现在只有二十一英寸半了,真是 “瘦得可怜”。

人人叫我增肥,可我偏偏又不长肉,真没办法。上海已流行穿裙了,我有两条穿过的呢裙子,已不再喜欢了,我这次带回来,不知你能不能穿,因为我担心你太胖了。离沪时带走的那条紫红的裙子,香港用不上,这次回来也带回。记得去年你能穿的,不知今年行不行?我还有一些不要的衣服都会带回来,如果你能穿全部给你,如果不能穿再送给别人。

噢,如果我回沪,到沪火车是晚上十一点多,我真担心你一个人不行,而且,这么晚了,你也不能再回家了。如果到时,你真的决定由你一个人来接的话,那么,我们两个就只有住一夜宾馆了。你不用担心,你姐姐虽不是 “阔小姐”,但回沪来用钱还是完全够的。我打算连车费在内,这次回来带三千港币。除了车费八百港币外,二百港币打算用于第一天回沪时的住宿,两千港币一部分自己买些工艺品带回香港送给朋友,一部分会请一些老朋友聚会、聚餐,也有一部分自己买些吃的及料子。反正我算过,三千港币是足足有余的。

有关替方灵介绍朋友一事,我真的不好意思,那个宋早就被他母亲反对来沪找朋友,所以,前两天,他突然来找我,还把方灵的照片还给了我。唉!真的不好意思,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不过,你告诉方灵,我还会替她留意的。有适合的,我会介绍给她。

今天在金凯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关于你秋季回沪,我希望去车站接你!这对大伙儿来讲是‘惊喜’,而对我来讲,是证实我的一些想法、猜测,以至于左右我的一个决策的关键”。你看了之后,有何感想?

上次提到另外结识了一个朋友,这是真心的朋友,不涉及男女私情的。他已六十多岁了,在香港属于有知名度的人士,他本人的经历是离奇的,但在信中不便多讲,下次回来,我一定细细地告诉你。他的人生经历,以及他在困难、挫折面前继续拼搏的精神给了我相当大的启发。他的成功之处在于自信及毅力,从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 “穷光蛋” 到一个有知名度的人物,我十分敬佩。

目前他正在筹备搞一家高级酒楼,已投资一千两百万元港币,八月份估计将会开张。他想请我去帮手,但我正在考虑中,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合适做这一行。另外,我十月份要回来,不知他是否会影响到我的计划。好了,已是深夜两点半了,不能多写,搁笔。

1984 年 5 月 6 日

昨晚收到你的来信,我真高兴。同时,我又收到了沪生的来信。说实话,我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给他写信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勇气再在信头上写 “亲爱的” 三个字。我很内疚,我问过自己是不是还爱着他,深深地爱着他,事实证明,我确实如此,爱得投入,爱得至深。

可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出现另一段无法解释的感情,一段令我迷惑的感情。事到如今,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那个人。我很多时候都会责备自己,这是一段无法容纳在我心中的感情,一段该弃下的感情,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地方值得我爱,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不知为什么,每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沪生的形象又会重现在我的眼前。

他向我笑一笑,我却看不见,我眼前浮现的是沪生的笑容。无论他怎样吻我,我都动不起原来的那份真情,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只有沪生。青妹,我现在才发现,是真的发现,在我的心中只容纳着一个人,从我初开情怀到如今,也许永远只有他一个。

我痛苦,我彷徨,因为我有一种预感,我与他结合也许是一种痛苦生活的开始。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依然那样,那样的痴情。青妹,我真的快闷死了。我不知道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切,一切,我好像成了个木头人,一个傻子,真正的傻子,我活到二十岁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这样的矛盾心理,我真受不了了,我要离开他,我下了决心。

可我刚刚用开玩笑的口吻去试他,我说:“我想嫁回上海。” 他说:“如果你离开我,我马上跳海。” 青妹,我怎么办呢?我真恨不得把他杀了。我其实很明白他爱我什么,爱我年轻,爱我活泼可爱,爱我漂亮,我知道,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爱是不可靠的,绝不可靠。他口口声声说原来的女朋友怎样,怎样漂亮,怎样有学问,我也口口声声说怎样深爱上海的男朋友,搞到他心灰意冷。但他却也舍不得放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或许他年龄大过我十岁的关系,他的爱确实与众不同,使人感受到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唉!

……

1984 年 5 月 15 日

来信收悉。

刚刚吃完晚饭,由于没有顾客,因此,我便在柜台上提起了笔……

青妹,前晚,我整夜没能入睡,因为我心里实在又乱又烦,理不出个头绪。二十三日是我休假,张先生(上次讲的那位富商)请我饮茶(饮茶是广东人的一种风俗,也就是吃点心那样的,只是有很多很多道点心,又有茶,又有炒面、饭之类),我当然不能拒绝啦。因为他对我的前途会起到作用的。本来,我已经答应一个男士陪他吃饭、看电影的,结果也只能被我推了。

中午,我们在约定地方见面,然后去饮茶。饮了茶出来,他说请我去看电影。我说,我要回去烧饭给弟弟吃。因为弟弟今天开学(补习学校)。张说他以为我今天能陪他到晚上。我说实在很抱歉。后来,他对我说,刚才没吃饱,要我陪他去餐厅喝点什么。结果,我们在旺角一家餐厅里喝了点东西,在此期间,他对我说,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极其微妙的,我当然明白他指什么,但我不回答他。后来,他又说,要我回去好好回忆一下他说的话。

我问他:“是不是刚刚你说的那句?” 我说:“我不是什么傻瓜,你不用对我说明白的,说半句,或者打个比喻,我就会明白了。” 他说:“那最好了。我希望你继续陪我到晚上。” 我说:“不行,弟弟读书也很重要,如果你要我陪你吃晩饭,我晚上再出来。” 他说:“那好,你几点可以有空?” 结果,我们约了时间,晚上再见面。由于我们见面的地方是在海边,因此,面对如此美丽的黄昏景色自然不想离去。我们在海边站了很久,见到海上的船只,他便问我船的英文叫什么,还教我大西洋怎么讲、太平洋怎么讲,真的,我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我知道,

他是个知识渊博之人,环游世界多次,又会说英语、日语、俄语、意大利语、印度尼西亚语等,还是个十分能干的商人。本来,我是十分佩服与尊敬他的,只是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他却充当了我的 “男朋友”。对于一个可以做自己祖父的人,你让我怎么去喜欢他。唉!真难呢!

晚上,我们在香港最高级的尖沙咀东区吃了饭。饭后,又回到海边,他要我在海边的石椅上坐下,我说:“坐在这里?”(因为我有点奇怪。)“这里不好吗?” 他反问。确实,这里是不错,香港的夜景本来就是世界有名的,又何况这里是香港最漂亮的地区,又是海边。一坐下,他说:“双玉。” 我说:“什么事?”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说:“我想告诉你,我开始爱上了你。” 我沉默不语。他又继续说:“爱是没有年龄界限的。你看,前面的两个不也是和我们一样吗?”“实在不可思议。” 我说。“你有没有读过世界名著?” 他问。我说:“当然啦。” 他说:“那么,你该明白这是正常的,也是很多见的。”

我心想:是的,在这个社会里什么都会发生,什么都会有。今天我就见到了几对像我们这样年龄差距很大的。可是,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在我身上呢?他的话又打断了我的思绪:“双玉,告诉我,你爱不爱我?”“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又说,“我对于感情的事实在害怕了,我不想再踏进去。”

他说:“双玉,我会培养你的。自我认识你之后就知道,你会成为我的助手,你很聪明,我没有看错人。”“不!你估计高了,我的智力很普通,又是个高中生。”“不要自卑,我相信,你以后一定是个女强人,你很有雄心壮志。”“你怎么知道我有理想,我追求事业?”“我还会看不出来吗?”“是的,你说对了一点,但我将来未必会成功,也未必是个女强人。”“只要你努力、肯学,你一定能的。”“双玉,以后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帮你移民去美国,那里我有一个高级住宅,有网球场,还有游泳池。”“你太太不管你吗?”“都这么大年纪了,管什么呢?

何况她也不会知道。美国的住宅本来是我哥哥的,他是世界著名科学家之一,但他没有子女。所以,他把那套高级住宅送给了我,我太太和孩子都住加拿大,他们不会去那里的。”“双玉,过两年,你够条件去台湾的时候,我想送你去台北住一年。在这一年里,你跟我学做生意,帮我看管那里的一套住宅,我会在一年内帮你搞好去美国的手续。” 两年?到时再说吧!世界千变万化,谁知道两年后又是什么情况。“双玉,走走吧!坐着太吃力了。”“好吧!” 他拖着我的手沿着海边走,海风轻轻吹乱了我的头发,我望着那夜景,默默地走着……

青妹,晚上,他送我回家,我洗了澡便上床,我希望用睡觉来代替一切。但是,我一晚没能入睡,我觉得一切都太突然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爱我。其实他不说爱我也可以得到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大年纪了还如此浪漫。

我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事实,与算命先生讲的不谋而合,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二十三日我会为秘密恋爱而烦恼。我的婚姻一览中说:“你会和年龄悬殊的对象结婚,并且得到幸福的人生。” 我当时只是付之一笑,我觉得是无稽之谈,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年纪大的男士。青妹,我现在有点不相信发生的这些是现实,我希望它是一场梦,一场梦……

青妹,帮帮我,我太苦闷了,我没法接受眼前的事实。青妹,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青妹,我等着你的复信,但记住,最迟在八月一日上午把信寄出,否则,我不会收到。因为八月六日我就搬走了。

1984 年 7 月 25 日

这两天,我总是想给你写信。心中的苦闷无处诉说,自从那张先生说了句 “我爱你” 以后,我的思绪便乱作一团。说实话,我有点自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样的潜质,我更不知道如此一个久经风浪的人竟会做出这种事,难道是天意吗?

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他有个好太太,有几个已经获得博士学位的儿女,有自己的事业。一个人爱情、事业、家庭都那么美满,他为什么还不满足呢?难道他是一时冲动吗?不!这么大年纪了,那么多经历,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也不是什么一时冲动。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 “不知道”。我实在也想不出为什么。如果是因为我年轻、漂亮,那么多女明星追他,他又为何不动心呢?(他是六十年代的著名导演,曾经与韩非等人合作过。)他有钱,又有十足的男士风度,无论走到哪里,谁都会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青妹,我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因为无论从外形还是内涵来说,他都是过人的,只是年龄大了点,不过谁都看不出他已经六十了。如果你见了他,一定会说他才五十岁,或者更年轻一点。但是,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用什么打动了他的心呢?何况我从来没有对他好。我感到自己是配不上的,可偏偏他有意娶我。老实说,我下不了决心,纵然是当少奶奶,我也受不了。纵然是家财万贯我也不感兴趣,我还忘不了上海的一段情,忘不了昔日的欢乐与恩爱。也许,我是个傻瓜,多少人想得到这个位置而没能得到,有人举双手奉献给我,我却犹豫不决。也许,正如金凯说的,在爱情方面我并不出色,我太软弱了……

青妹,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我下决心跟他去美国了,我会跟他一起生活,也许还会给他生下一双儿女,到时,你会怎么想?是不是觉得我太荒唐了,太过分了,太无聊了?青妹,我不敢想象这是事实。我该是沪生的,我爱他,他又那么爱我,他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俗话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如果有一天,我们在美国相遇了,他见到我,我怎么对他说呢?难道我这样对他说:“原谅我,忘记我,因为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我是个负心人,我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思念,你走吧!永远忘记我。” 唉!世界太残酷了,那些令人断肠的事竟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青妹,上帝太不公平了,如果我当时不离开上海,那么,这一切又如何会发生呢?命运!我难逃命运的手掌……

三十日来信收悉。

三十日及三十一日两天,我家全搬到了中环,三十一日晚上搬到深夜三点,因为白天的马宝道及中环的皇后大道中都不允许停车。所以,一切只能在晚上进行。噢!我先告诉你一个通信地址。来信请寄 “香港皇后大道中 ×× 号中央大厦 ×× 号楼 C 座” 就可。我现在住在那里,住房比以前舒服了些,但上班不太方便,路上一个小时,早晨唯有早点起床。不过,早起床也要到早晨九点钟,因为我习惯了晚上过十二点才睡,所以早晨特别想睡,再早起可要我的命了。

青妹,上次提的那件事我考虑了很多,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因为我可能接受与他同居这样的事实,但我决不会给他生下一双儿女。因为我根本就没打算跟他一辈子,或被他的孩子拖累我的前途与事业,甚至幸福。另外,如果我自己可以闯出一条路的话,我还会放弃跟他的计划,我会一心一意搞事业。

但如果现在正在走的那条路不通的话,那么,我会暂时跟他,因为与他在一起可以学到太多的东西,“免费教授知识” 有什么不好呢?再说,虽然他年纪大了,但我们还是谈得十分投机的,并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合不来。他喜欢书法、音乐、文学、摄影,而且还是这方面的高手,所以,爱好上的一致把我们本来应该有的隔阂填平了。

说实话,如果他比现在年龄小二十岁,又没有妻子儿女的话,那么,我会考虑跟他一辈子。但眼前的事实令人彷徨。(就)他的本身条件(而言),(除年龄、已婚之外)应该是我理想中的人选,但由于另外两个原因,我实在举棋不定。我希望一切让我慢慢地决定,因为处于这种阶段,拿主意、做决定都会是下策。好像我与沪生,凭着一时的冲动与年幼无知,给今天带来了多少烦恼与苦痛,害己又害人。我实在不愿意再发生一件类似的事,因为我毕竟已经长大与成熟了。

沪生来信说,你得知我有可能不回沪,很失望。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如果六日考试成功的话,那么,我会晚一点回来。如果失败,我还是会按计划回来的。青妹,我相信,你一定听过这样一句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我有运气遇到一份理想的工作,那么,对于我来说,我决不会放弃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虽然我现在的工作还可以,但没有发展前途,所以,我力求争取新的出路。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如果再不找到一条出路的话,那么,唯有嫁人了。但我实际上又不想那么早结婚,我怕婚姻的束缚。唉!很多事实在令我烦恼。社会的现实与我本来的一些观点冲突很多。有时,我不免对现实屈服,有时,以前的那种理想与抱负又重现在我脑海,我又想干一番事业。唉!一切还是现实点好,空想、幻想虽然美丽,但毕竟是一场空……

噢!你把我的通信地址转告李霞、金凯、钟建国。近来上海有何新闻,天气如何?同学们、朋友们都好吗?我很挂念。

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取得回港证了。本月二十日之后就可回乡了,我多想回来看看你们呀,可是……

祝 好运!

(我给你买了一套新潮的套裙,蟹青色的,不知那种式样你敢不敢穿出去?)

1984 年 8 月 4 日

来源:网易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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