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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年，我怀揣 100 元钱到西安找工作，想让家里经济情况好一些。
在此之前，我在别处工作。
1996 年电大中专毕业的我被分配到一个国企，主要负责劳资，以及给厂长当秘书写发言稿的工作。刚进厂就闹过笑话，毕竟是刚毕业的心怀浪漫的大学生，将下发文件写成了美文，被厂长美美上了一课。
工作第二年认识了同在厂里当财务的妻子，结婚第二年女儿出生了，以前一个人悠哉悠哉的日子一下变成了一家三口，我和妻子都每月一百多快的工资，不够供女儿的奶粉钱。
1999 年厂里实行股份制改造，要求全厂职工入股，股金每人 3000 元，东拉西凑交了股金，已经家徒四壁。
那时候还是单休，兼职这个词还很新鲜，厂里下设的汽车服务站会计生孩子，我是会计专业的，厂里就推荐我去兼职，一个月 50 元。我主要负责每个月做账，纳税申报，盘库和成本计算。
经济的拮据使我总想挣大钱，莽撞无知的我贷款又接手了一个门市部，本想着会靠他发家致富，没成想一下跳进了陷阱，陪进去六千多元，留一堆货底子。
每到周末我和妻子用自行车拖着去三十里外的村子集市去卖，厂工会也帮我介绍解决一些，总算回了一点本。这次生意失败彻底让我心灰意冷，再这样下去日子都没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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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西安找工作时，没钱住宿就借住同学的出租屋里，奔波几天都没有结果。
幸好，同学的朋友在晨光卖摩托，就介绍我去晨光做会计。晨光当时在各个区县都有分部，需要经常出差，指导核对各处的账务，劳动强度非常大，加之我一米六高，八十多斤重的体格，还肠胃不好，经常闹肚子，人也越发瘦弱。要是拿当时的照片和现在比你一定不会认为那是一个人。
在晨光干了半个月，西安一个集团像我抛出了橄榄枝。接到电话 (当时是传呼机) 我激动的一宿没睡，第二天一早我坐第一班车赶往西安。
公司在高新路上，园子里干净整齐，玻璃幕墙映着我挺着胸膛的瘦小身影，和因兴奋而泛着光的脸。接待我的是人事李小姐，和我简单沟通后把我带到财务总监的办公室，王总监，四十岁左右，中等个头，微微有点发福，和蔼可亲的眼里透着些许威严，这是我人生中伯乐，也是我的贵人。
第一次面试专业知识已经了解，这次主要了解我的家庭情况和以后的打算等。聊完后，王总说请我吃个饭。按说和领导吃饭应该我请客，摸摸裤兜里的几十元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钞票，我六神无主坐立不安，那顿饭不知是怎么吃完的，什么地方，都和谁吃，什么味道，一概不知，整个人懵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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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王总的一句话使我如雷贯耳：“袁经理，那就安排小周去咱们洛州的酒店财务科去上班，完了去人事办下入职手续。”
我能听见我激动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我涨红着脸，伸出颤抖的汗津津的手紧紧握着王总的手，语无伦次地说 “谢谢，谢谢。” 王总感觉到我的激动，他和蔼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周，好好干。”
当天下午我回家简单带了点行李就奔赴酒店，洛州是个小县城，四面环山，美丽的洛河自西向东流淌，滋润着整个城市。
酒店位于县城中心位置，共 25 层，是当时县城最高档的酒店，也是县城最高的楼。我的工作地是财务室，相比富丽堂皇的大厅，财务室略显简陋，十几平米的房子里有三个人，财务经理姓陈，自我介绍后拿出集团的介绍信，陈经理脸上有明显的蔑视，推给我一沓账本指着角上的工位说：“你就坐哪里，先看看账吧。”
谁料想这账本一看就是三个月，经理不给我安排任何工作，我想给总部反应，作为新人不熟悉不说，也怕生出是非，忍忍吧。不安排就不安排呗，工资照发就行，我缺的是银子。我每日都精神抖擞的上班，打扫卫生，端茶倒水。
就在我为这沉默的博弈苦恼时，喝酒救了我。
一天，税务局查账，查了上百万的税款，这下财务头大了，而且这种棘手的事谁也不愿意出面，经理自然就想到了我这烂套子 (俗称烂棉花还能塞窟窿)。三个月的账也不是白看的，根据我掌握的税法会计知识结合酒店业务事情，我和税务人员认真解释，削减了一部分，但还剩不少。
领导既然把这烫手的山芋交给了我，那我要使出全力去做好，于是我就天天去找税务人员，帮他干活和他聊天喝酒，时间又溜走近一个月，毫无进展。
虽然有点沮丧，但我不放弃，有时间就找他喝酒晚上回来研究税法。有一天周末我和税务的朱哥喝酒聊天，他说：“小周呀，我看你这娃太实诚，能这样敬业为公司效力的人还真是少见，我很敬佩你的精神和你敬佩你的人品，这样，我告诉你一个优惠政策，你可以根据这条政策申请看能不能再减一部分。”
我回去后查阅税法，这个政策正好适合，于是我像主管税务局机关提交了申请，减了 60 万。消息是先到集团总部的，王总监专门来到酒店，表示祝贺，在得知我三个多月来并无工作时他没有说话，还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第二天照常上班，走进办公室，陈经理有点垂头丧气的坐在他的位子上，其他两个同事脸上有点尴尬又有点兴奋，只见陈经理从桌上推过来一张纸，推到我面前，我还以为领导又给我安排什么工作，两位同事齐声喊：” 周经理早”，我扭头看看身后，没有旁人，他们又笑着冲我喊：” 周经理早！”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瞬即我好像明白了，心有突突跳了一股喜悦直冲脑门，陈经理缓缓起身：” 小周，以前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你多担待，我向你道歉，我已被调离其他部门，这里就交给你了，这是集团对你的任命书”。
集团醒目的大红公章和王总监的签名提醒我，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职，我是堂堂的财务经理了。
02
上任经理后我招聘了专业知识过硬的会计师，上了财务软件，规范各项财务规章制度，杜绝财务漏洞。
两年后，酒店逐步走上正轨，我被召回总部，认命西安大江项目部财务经理。
项目上的工作比起酒店那是天壤之别，工地上的事情千头万绪，工作环境差，事情多，催收欠账，调配资金应付供应商，遇到暴脾气的还会吵架。
相比酒店，工资上涨了，西安花费也大。公司不提供食宿，沙井村的筒子楼是打工人聚集地，十平米不到的房子一个月 400 元，冬天冷的像冰窖夏天热的似蒸笼，忙到半夜回去躺下就睡着早起床上是个湿漉漉的人印子。这样简陋的条件，房东会不时各种刁难，我曾有过一年搬了七次家的经历，现在提起租房，搬家我都有阴影。
自那一年七次搬家后我下定决心要在西安买房，不想在看房东的脸色，我希望城市的夜晚千万盏灯里能有一盏属于我。
2004 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80 平，虽然小，虽然位置偏，但对于漂泊异乡的游子来说，总算有了自己的小窝，也算慢慢融进这座城市吧。
房子总价 21 万，首付 6 万元，为了筹集首付，四处借钱，亲戚都没人相信我能买起房子，更不敢借钱给我，幸好还有几个知己朋友帮我解决了难题。
21 万在当时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确实是个天文数字，付首付那天我和妻子抱着那六万元在街上犹豫徘徊了一个下午，交了还不了怎么办，孩子该上学了，家里还有老人，都是要花钱的，还要还房贷，怎么办？一晚上我们都睡不着，最后还是决定，咬牙买下，我们还年轻，只要能吃苦不信挣不到钱。
事情总是一波三折，在历经犹豫挣扎交了首付后，下来就要办按揭了，因为户口不在西安，银行要求有西安市户口的人担保，这可是要命，咱一个农村出来的小人物又不认识几个人，上哪里找西安市户口的担保人，可是没人担保贷款就下不来，贷款下不来房子就买不了了，所有心血和努力都将白费。
硬着头皮找同事找朋友，都没结果，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公司楼下的杨大姐开了个打字复印部，公司的打印复印业务都在她那里做，财务上自然更频繁，有一天去打印，和杨姐聊天提到了房子担保的事，杨姐说她是西安市户口，在西安也有房子，她可以担保。但她需要回去和她老公商量下再回复我，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简直喜出望外。
就这样，在一个大雪纷纷的周六，杨姐和老公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来售楼部为我做担保，终于签了贷款合同。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办完所有手续出来，我抬头仰望，片片洁白的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嘴角，我尝到甜甜的味道，每一朵雪花都是精灵，人间仙子，就像我亲爱的杨大姐。
03
房子定了，就要更努力的工作，赚钱。知识改变命运，我白天工作晚上熬夜学习，两年考取了会计师证和注册税务师证。
本以为拿到职称，职位和工资能跟着上升，谁知单位的勾心斗角，激烈又残酷，老实人只有吃哑巴亏，但年轻气盛的自己总想挣一口气，证明我不比别人差，只好更加拼命的投入工作，业余时间做兼职。
白天忙公司的事晚上和周末忙兼职的事，全年无休。记得有一家公司老板最喜欢白天睡觉晚上开会，一开就是半夜，甚至通宵，吃谁家饭跟谁转，虽然自己的工作完成了，但还得跟着熬。
2005 年，妻子也下岗了，索性带着女儿也来到西安。同年，我们搬进了新家，妻子带娃做饭，也帮我做账。虽然也很苦，但一家人能团聚，每天回家有热乎饭，心里是踏实的。晚上回家我最喜欢抬头看我家窗户，那一扇窗，那一束灯光，那么温暖，那曾是我梦寐以求的，如今他就那么暖暖的亮着，灯下有我爱的人，有爱我的人。
埋头工作的人是看不见风景的，自从妻女到来后，我的生活里也有了颜色，土门 60 元一辆旧自行车就能实现旅行自由，闲暇时间，后座带着妻子，前面带着女儿，周边各个公园都有我们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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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年八月份，突然感觉耳朵嗡嗡叫，好像钻进一只苍蝇，每次开会领导讲话总是听不清楚，闹出好多误会。去医院检查后确诊神经性耳鸣，当时唐都医院有鸡尾酒疗法，住院治疗一个月没见好转，医生说我这是长期以来压力过大，神经衰弱，听力神经收到损伤，神经一旦损伤很难恢复，这样的结果让我很是沮丧，我还这么年轻，以后怎么生活，我不相信，西安看不了就上北京，总有能治好的地方。
几经周折打听到北京医院治疗神经性耳聋效果很好，终于挨到春节放假，别人都欢天喜地的准备过年，腊月二十八叫岳母来帮忙带孩子，我和妻子踏上了北京治病的征程。
八小时的火车，我们到达北京 医院找到高留华大夫，到了医院才知道病友太多，小到几岁小朋友大到七八十岁老人。
医生给我开了七天住院单，医院附近有个招待所，住的人几乎都是去看病的。每天针灸，喝中药，满头扎的都是针，规定不能看电视不能看书不能看手机，以医生的说法就判了死刑啥都不能干。
第二天北京下起了雪，第一次来北京，还有点激动，去附近商场逛了逛，物价高的吓人，一件衣服几万块，只敢远远的看看。
一周很快过去了，疗效并不明显，几万块又打水漂，无奈返回西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既然没有好办法治疗那只能慢慢适应，听说中医有效，在中医院服药整整两年，药渣都能拉几车。病情一点不见好转。
那几年我的心里是非常崩溃的，几欲自杀，最终是理智拉回了我，从此，助听器成了我形影不离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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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2010 年，和朋友成立了财税公司，看着别人做得好，真正到自己才觉难，名义是会计服务实际则是跑腿公司，那时没有网上办事，全部都是上门办理，办个执照没有五六趟办不下来，还不说特殊情况。
记得我们员工有一次直接都哭了，去大厅坐车来回四小时，每次去窗口给你说一样，每次都有新问题，连续跑了八趟。
第一年只有七个客户，一户每个月代账费 300 元，我们整天忙的团团转。好在我们的用心服务迎来了好口碑，大家口口相传，慢慢的业务量也上去了，加班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我们的工作是给客户辅导客户开发票，随时提供咨询，那时候发票全是手工的，有定额发票，手写发票，票用完要交旧领新，尤其定额发票容易掉，少一张去领不了，客户着急，我们多跑路。
每个月的 1 到 10 号是财务最忙的时候，所以，元旦，五一，十一别人放假时我们都在加班。月底我们一家家上门取票，完了回来计算税金，每一家每个月需要申报的各类报表足有八九张之多，全部手填，填完后按路线分别派人去税务所申报，这几天你要是看到背着鼓囊囊的包包急火火穿梭于大街小巷的小伙子小姑娘，那一定是会计。说来也怪，西安的税务所工商所基本都是在小巷子里，或者街道办里，来西安几年后，你只要随便问我那个村那个巷子我都能准确的说出位置和乘车路线。
尤其到一、四、七、十月份，大申报期（所得税季报），那绝对是会计的黑暗月，必须先报财务报表才能报税，所以得先做账出报表，我们经常通宵加班，去大厅申报也是人山人海的排队，人太多时税务会要求一个人最多报两家，这样就需要几个人去排队，下班了也不敢离开队伍，真的是忍饥挨饿。
最崩溃的一次，排了大半天的队，终于申报完了，结果几天后专管员通知没申报要罚款，分明辛苦排队报了呀，但申报表上没有盖大厅的章子，有口无凭，好在当时申报完会给窗口留一份。
那个月类似情况很多，所以让我们自己去税务资料室自己找自己的申报表，满满一屋子的报表，满满一屋子的人，都在找，大家就互报名称，相互找，找着了证据就免遭罚款，会计一个月工资 300 元，一次罚款可是 500 元呀。后来才知道，那个月是因为系统升级，申报人员聚集，所以多开通了几个窗口，请的实习生，申报后没有点保存，所以导致的乌龙事件。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很多很多，我们只有默默的忍耐消化。后面几年环境慢慢好转，代账费也有所提高，业务量大的一个月 500 到 1000 甚至 2000 都有，我们的认真工资使企业得以正常运营，我们的付出也得到了相应回报和尊重，感觉自我价值的得到了体现。
好景不长，财务市场竞争白热化，代理费急剧下降，更有甚者恶意竞争，导致财务代理在社会面影响极差，公司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年近 50 还每天奔波在路上，有时真的想放弃，但迫于生活的压力只能默默前行。
如今我回头看去，自己还是这样奔波漂泊着，回忆起来，仍有满满的辛酸，但内心是踏实的，也许这就是生活，我们终其一生追求的不过是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在喧嚣的闹市偶尔享受内心的平静。
作者 | 鎏金税月 | 陕西人